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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冬芳

〈悲哀──贈張國雄君之在天之靈魂〉
用鑽子鑽在心臟上,
將血任其流在面盆裡
來給你洗臉。

在草原上摘紅花,
編成一個全紅的花環
來給你套上。

去菜園裡刈些青草,
做了些青草湯
來給你供拜。

啊!我的眼淚哭乾了,
啊!我的聲音也啞了,
我並沒有什麼可向你餞別了。

你的靈魂已經杳杳不知到那裡,
那是表示你已在樂園了。
短短三十的人生,
你也有留下兩個女孩。
可憐的是你的妻人,
那麼年青要叫她如何
老母還有弟弟奉養。

我可憐的不是你一個人
可憐的是台灣的人材
將被消滅了。

今天的報紙十四匪謀的地方,
我有些不敢近視了,
每天都有熟人,
使我惻惻悲哀。

馬場町的青草,
吃了台灣人高貴的血
一定是長得很好吧。

他們己開始用血洗了,
好吧!睜開眼睛看看
血價什麼人要償哪!
──1950年代

〈一個犧牲──被強徵到南洋死去的一個朋友〉
想起來也是一件傷心的事
去年的冬天
淒晴的一日
你說給我听
──死!我是不怕,怕狗似死的

他是我的好朋友
又是一個仁慈的醫生
他的磊落是我的欽佩

……譬如……被美機炸死
……祖國能勝利……我也
甘願……
你告別的一言

南海的波瀾這樣大
孤島的生活這麼無聊
一隻絕望的小貨輪船
載了像奴隸似的你們
開了西貢的港口了
太陽剛從水平線上
剛露出她紅紅的臉
黑暗初除,怯弱軟和的光線
照出了焦瘦的黑臉
在船艙上三三五五
享受早晨自由的空氣
誰能預料到……
F˙6˙F一架飛到
一剎那頃
機關鎗響了
炸彈的恐怖的怒吼
叫天不應喚地無聲
真是一剎那頃
海面上只剩下一個大波紋

你在天之靈
遙遙來看我們的光復
好像一場的大夢
你死啊?
你家裡……老父老母
等著不能回來的你
剛結婚的新娘抱著嬰兒泣哭
是你的唯一的寶貝
你又不知道他的存在了

在靈桌上的相片
還在洩露那個諷刺似的微笑
你是不是?
在笑壓迫者的最後嗎?
──《政經報》1卷5號,1945年12月25日

〈對話〉
紅豆仔冰,紅豆仔冰……
………………紅豆仔冰……
倒霉 倒霉 沒有人買
喂!你賣幾枝了
沒有!?
噢 秋風這麼冷
喂!來來!你看看
看什麼 有什麼好看
 鬼獅 人家在吃飯
喂!在吃乾飯的!
有什麼希罕呢! 肚子餓起來了
回家去 吃稀飯吧
倒霉 做賠本生意
不要回去了 紅豆仔冰 紅豆仔冰
怎麼? 怕媽媽打麼?
噢! 秋風怎麼這麼冷。
──《新新》第2卷第1期(新年號),1947年1月5日


§作者簡介§
張冬芳(1917-1968),台中豐原人。豐原公學校畢業,爾後入台中一中就讀,考入台北高校。在台完成高中學業後,旋即至日本東京帝大攻讀中國哲學系。返台後任教於台灣大學中文系。與作家呂赫若同為鄰居,往來過從甚密。白色恐怖期間,呂赫若逃亡至深山,傳聞被毒蛇咬死,張冬芳則避居豐原老家,四處流離寄居於親友、佃農家中甚至墳場,終至倖免於難。五0年代後返台中豐原,遂棄文從商,不再提筆。張冬芳的詩作批判嚴厲,直抒時局暴政,多描寫個人及友人的流亡經驗。發表於二二八事件爆發前一個月左右的〈對話〉,以白描口語的方式鋪陳出寒風中賣紅豆仔冰的小市民辛酸,語言生動,毫不雕琢,生動而直接地再現了事件前夕台灣社會普遍窮困貧乏的景像。